意如织

——纤维艺术专业建设研讨会致辞

        纤维艺术是本届美术学教指委在中国美院的申报的基础上，通过认真讨论而同意新增的为数极少的美术学专业方向。作为独立的系和专业，纤维艺术时间不长，但它在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的美术艺术生态中，在国美世纪之交的四十年变迁中，却深耕久远，影响重大。

        1985年深秋，我在当时学校的一间教室里，看到一个油画框上用麻绳编织的小作品。这个像草鞋一般的小编结作品，它的塑造感让我惊讶。这正是万曼先生新编的练手之作，直至今日，还收藏在纤维艺术系。

        1986年，万曼先生带领12位美院教师投入瑞士洛桑双年展作品制作中。这是一场吸引全院眼球的创作项目。其影响力远不止几件作品，而是把美院的创作一下子带入当代艺术的全球版图，是在那个繁乱时代借鉴中国传统原发精神来实现创造性转化的第一枪。这一枪如此响亮，它直接打到了洛桑。施慧、梁绍基应邀赴欧参加开幕仪式。那一届洛桑双年展主题是“墙上的庄典”。我根据资料，和施老师一道写了篇《回到墙上》的介绍文章。后来，学校将大礼堂的一部分改造成万曼壁挂研究所，在那里万曼先生完成了一批关于江南和西湖的充满纤维想象的作品，这也是他一生最后的诗性创作。

        新世纪的初年，学校在滨江过渡，空间奇缺，万曼壁挂工作室却有一间很大的工作作坊。那时，有学院的客人来访，都会被带到这里参观。这个工坊空间，这种絪缊其间的立足本土，放眼国际的当代意识，总会获得访客的高度赞扬。2003年，万曼壁挂工作室由施慧带领并入雕塑系，成为独立的工作室。新建南山校园六号楼一层的小水池边上，总会出现晒线、晒布、晒纸浆的一景。作为雕塑系五个工作室之一，壁挂正式命名为纤维与空间艺术工作室。工作室一方面坚守纤维艺术的编织形态，实现现代城市建造的转型。另一方面向着新的空间、向着都市考古、地缘考古积极拓展，坚持国际化、多元化的交流。2009年，纪念万曼先生去世20周年，举办“万曼之歌——万曼与中国新潮美术文献展”，并出版同名文集与画册。2013年，首届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隆重开幕，同时《质物素心——施慧艺术展》也在改造后的美院美术馆拉开帷幕。一时间国美纤维艺术发展进入高潮。

       2015年，乘着全院院系调整的新时机，雕塑系迁入象山校园，成立雕塑与公共艺术学院，纤维艺术独立成系。随着每一届纤维艺术三年展的盛大展出，随着每一年毕业展中纤维艺术的精彩亮相，纤维艺术越来越受到青年们的喜欢，越来越成为当代艺术的重要表现形式，越来越以有温度的纤维语言展示纵横天下、无界而归的思想自由和当代语法。正当此时，浙江作为纺织业大省，正面临着一场产业蜕变的风潮。纺织业面临技术与社会的双重变革，以铺天盖地的灵肉方式，催生了纤维艺术的技术与思想的蝶变。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2019年中国美院向教育部提出纤维艺术的新增专业的报告。这一报告，既得到教育部和美术学教指委的重视，也得到在座各院校的积极响应。2020年获批教育部美术学目录专业代码130411T。自此纤维艺术开启了新一轮的发展。

      纤维艺术，其核心是织。《说文》有言：织，布帛之总名。布者，麻缕所成。帛者，丝线所成。织作动词则指一切绵长之物互相交叉连结。布帛由经纬所织，城市由建筑所织，大地由山水所织，春天由花朵所织，茶誉的桂冠由辛劳和荆棘所织。所谓游人如织，雕文织采，都是织的泛用。织，从我们的衣帛到辽阔无垠的世界。无所不在，其丰繁之态，赋予我们以一种包孕之感。

        织中有道。织中之道，首在绵延。《易·系辞》有言：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胜也。织，正是这种绵延无尽的善者。慈母手中线，儿女身上衣。那手中无尽的慈线，切肤感心，总也无尽。苏轼在《前赤壁赋》中慨言：逝者如斯，未尝往也。盈虚如彼，卒莫消长。那流逝的江水，并不会消逝；那阴阳圆缺的月亮，并不会减少与增加。“自其变者观之，天地不能一瞬。自其不变者观之，物我皆无尽也”。多少年前，我看施慧日复一日，将一根根线从怀里抽出，盘在一个个器形之上，正有如是的感喟。

        在这苍桑幻变之中，最伟大的绵延是思的绵延。近代生命哲学的奠基者柏格森认为：宇宙的动力在于生命的绵延。这种绵延永无止境，无尽变化。任何事物都是过去、现在、未来的绵延之练的一部分。1927年，柏格森以哲学著作《创造进化论》获得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他强调以直觉作为方法来体察这种绵延，重建形而上学的生动性。当一根根长线如丝如线从天而降的时候，当细长之线织成密网将我们包裹其中的时候：当那自闭的孩子裹藏在毛绒绒的织品中用他明彻的眼睛看着我们的时候，没有什么比这种“织”更能说明这绵延的生命之流。

        围绕着这种生命绵延的内质，这些年，纤维艺术的教学渐渐形成了一个庞杂的课程体系。这个体系既要有素描草图的转化思考的训练，也要有编织质感与方法的培育；既要有消费考古的批判与思考，又要人工智能驱动的新实验。这个体系不是现代纤维语言与实验的简单的叠加，也不是设计时尚的盲目实验。它是一个循序渐进的整体，它带着我们开启心手合一的纤维感受，持续地体察生命的延绵之道，并以此让纤维艺术教学不断提升，成长为当代艺术教育的重要平台。

        丧乱古今同，临风意如织。各种麻烦之事古今相同，但临对时的心中却悲欣交集。今天，我们在这里回顾历史，展望未来，也有意如织的感慨。但正是因为这种如织之意，让我们的艺术有诗意，不单薄；让我们的生命当长歌，常绵延。下面，我想就三个方面提出一些思考和要求：

        一、如何构建纤维艺术的知识体系：我们经常谈专业，又谈学科。专业是人才培养的平台，学科是特定的知识领域。一个专业需要若干个知识领域支撑，一个学科可以支撑和生发几个专业育人平台。纤维艺术是一个独特的育人平台，它的知识核心是美术学领域。但它又和一般的美术学知识领域不同。刚才我谈到的素描草图训练，编织的基本方法与感受力的训练，都市消费和考古的批判与思考，各种材料包括人工智能的新实验等等，这些课程和训练怎样组成体系，树立核心课程和教学要点是关键。我们要像编织艺术一样织好我们的课程体系。

        二、如何打造纤维艺术专业的塔尖： 

教育既是一个慢变量，又是一个快变量；既是一个软变量，又是一个硬变量。我们的观念要跟上时代，既要有精英教育的精思维，又要有大众教育的快思维。第一，我们要坚守初心，坚持编织的感受力训练。第二，坚持问题导向，找到真问题。第三，敢于超越极限，重建新理念，实现知识体系创新。

        三、努力从机制上把产教融合、科教融合抓起来：

浙江是纺织业大省，纤维艺术的发展要努力与地方纺织产业结合起来，我们为产业提供什么？需要产业支持我们什么？科教融合也很重要，要把科学知识领域的动源争取过来，推进科教的实质融合。这种教学的组织模式创新也很重要。

        生命的绵延催生艺术，织物艺术的绵延是我们真实而纠缠无尽的存在与生命。

许  江

2023年4月27日

        今天是首届中国当代纤维艺术教学研讨会，共同探讨中国当代纤维艺术高校教学的未来，这是具有开创性的，是中国纤维艺术教育发展的一个历史节点，有很深的意义。

        纤维艺术是一门古老而又生机勃勃的艺术。作为一门古老的艺术，它的历史与人类发展并存，从远古时期的结绳记事、牛郎织女传说中的“云锦天衣”，纤维艺术就已开始延展。作为一门年轻的艺术，它前卫，且具有深刻的人文理念和批判意识。2020年，教育部将“纤维艺术”列入本科专业目录的新专业名单，纤维艺术专业发展迎来春天。从这个层面而言，纤维艺术又是一门“新专业”。

        作为中国现代纤维艺术高等教育的开创者，中国美术学院对于“纤维艺术”专业的耕耘由来已久：从1986年万曼壁挂研究所的成立，到建立纤维与空间艺术工作室，从在全国首建纤维艺术系，到2021年纤维艺术专业获批国家级一流专业建设点，从举办“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到这个展览成为中国乃至国际纤维艺术领域的一个艺术品牌……中国美院纤维艺术教育在施慧教授带领下，不断探索和前行，成为我国纤维艺术教育发展的先锋和开拓者。

        我们高兴地看到，近20年来，纤维艺术在全国各艺术高校蔓延生长；纤维艺术的蓬勃壮大，正形成当代艺术教育中的一支生力军。新形势下，应该如何构想纤维艺术教育的蓝图？如何在今天新兴技术媒体的基础上，发展出一种充分介入日常世界的纤维艺术？又如何在丰沛的纤维艺术历史基因中，提炼出一种能深度参与到社会进程的当代纤维艺术模式？本次教学研讨会，以“共织·新维”为主题，正是期待各位同仁通力合作，编织出纤维艺术教学与专业建设的新维度、新高度。在此，我讲三点想法。

        一是纤维艺术专业的“弘扬传统”。“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一门技艺深入传统，才能在艺术的道路上永葆青春、常开不败。中国纤维艺术具有深厚的传统，比如刺绣、编织在中国已有几千年的历史，其中蕴含了丰富的思想和技艺，是我们的源泉。上世纪八十年代，万曼先生把当代壁挂艺术的思想和方法带到中国，由此，纤维艺术陆续创作出一批既具当代艺术特色又有传统文化内涵的作品，在弘扬中国传统文化上做出了成绩。今天我们讨论专业建设与专业教学，就是要始终坚守中华文化立场，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促进我国传统文化艺术的传承，在世界艺术格局中弘扬中国精神。

        二是纤维艺术专业的“革故鼎新”。纤维艺术专业尽管年轻，仍要有争创一流的信心，要抓住新文科背景下一流专业建设机遇,凝练专业特色，打造有核心竞争力的专业品牌，努力取得一些国家级标志性成果。另一方面，艺术媒介与科学技术的发展，使纤维艺术教育面临全新的挑战与机遇。要主动推进学科交叉和融会创新，积极运用人工智能、材料实验、空间媒介等，探索当下新媒体、新观念、新技术变革所带来的新思维方式和艺术表现形式，解决好“纤维材料、织物结构与科技结合发展”这一重要的时代课题，培养出一批实践力、创新力、竞争力更强的高素质复合型人才。

        三是纤维艺术专业的“人文回归”。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纤维艺术以其材料的独特性，最贴近于生活，最切近于人，带给人抚慰。在观展中，材料的魅力和温度对观众吸引力很大，大家都希望能用手去感受作品。正如建筑师弗朗索瓦兹—克莱尔•普鲁东所说:“当纯欣赏的壁毯从实用织物中脱离的那一刻起,纤维艺术便从对人类直接的物质关怀转向深层的精神关怀。”在纤维艺术专业的发展中，要始终葆有对人的关怀和关注，传承手工艺术的精神和观念，发挥纤维艺术温暖人心的作用，让人文精神真正融入纤维艺术教育过程。

        最后，祝本次研讨会收获丰硕的教学成果，为中国当代纤维艺术教育的发展提供新动能、新标向。谢谢！

金一斌

2023年4月27日